在闽浙服装业的一系列“老板去哪儿”跑路事件中,温州腾旭服饰董事长徐云旭无疑是最受瞩目的人士之一。从商界奇女子,到被警方悬赏通缉,徐云旭三个多月来的跌宕剧情,在温州乃至浙商圈内引起涟漪。
8月初,温州市公安局发布通告,因涉及骗取出口退税案潜逃,警方悬赏缉拿徐云旭和其母亲潘银妹,每协助抓获1人奖励1万至3万元。
此外,庄吉服饰因早前跨界经营造船业巨亏后,不得不由政府牵头,寻找上市公司山东如意(002193.SZ)从外部收购其服装业务。
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实地采访了解,类似上述情况者并非孤例,数家温州知名服装企业的经营情况多已命悬一线,风雨飘摇。
“温州有名气的服装与制鞋企业的倒塌,在后面还会更多。”温州当地一位实业界资深人士向记者直言。
作为温州实体经济的支柱之一,服装行业在进入2014年以来上演危机四伏,各家当地知名企业纷纷卷入负面消息,昔日的服装重镇正经历着剧烈的震动。
外界纷纷将温州服装业的这一现状,归结为产业升级乏力与企业主经营理念落后所致。
然而,记者走访发现,在温州服装产业的内部,企业微观层面的纠结,与宏观政策的引导方向之间,也存在着偏差。
温州市服装商会会长、工商联副主席、浙江奥奔妮(集团)服饰有限公司董事长郑晨爱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时这样表示:“服装业转型升级中,地方政府制定的政策是存在一定问题的。诸如转型去做清洁能源和造船业这些项目,很多都是行政性的硬性规定,最终干扰了市场。企业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不是不计风险的转型。”
落马背后:草根企业家的迷失
在温州当地,精于个人打扮、擅长在商界席间穿梭的女企业家徐云旭,一直颇受瞩目。由于出身低微,加之女性身份的特殊光环,徐云旭和她经营的腾旭服饰一直被视作温州服装业的传奇企业而被各处取经。
这也让美丽女商人的形象在最后倒塌时显得更为戏剧化。今年5月,有关“温州腾旭服饰有限公司董事长失联”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后经温州市公安局证实,徐云旭因涉嫌出口退税问题被立案调查,经侦部门联合税务部门成立专案组调查此事。
8月1日,事件定性进一步被明晰。温州公安局在其官方微博上发出对其母女通缉的悬赏告示:“近日,温州市公安局正在侦查一起骗取出口退税案,涉案金额巨大,主要犯罪嫌疑人徐云旭、潘银妹案发后潜逃。徐云旭,女,1974年出生,温州市区人,可能怀有6-7个月身孕。潘银妹,女,1952年出生,温州市区人。提供线索每抓获1人将给予1万至3万元奖励。”
警方悬赏缉拿因涉经济案件潜逃的老板并不多见。而有熟悉腾旭集团的资深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徐云旭等人的税务问题也许并不假,但其背后更巨大的资金链危机,才是诱发此次系列事件的核心原因。
徐云旭所经营的腾旭服饰成立于1993年,当时还只是普通纺织女工身份、几乎没有任何实业经验的她,成功将小作坊式的公司一步步做到温州当地颇具规模的服装知名企业。
与众多温州本地的服装企业定位类似,腾旭服饰也是集设计、开发、生产、营销为一体,并拥有进出口自营权的外向型服饰企业。公开资料显示:腾旭工业园区用地面积合计75亩,固定资产3.2亿元,年产值3.5亿元,拥有超过1200名员工。
“由于产业基础和各种历史原因,一批像徐云旭这样白手起家、实业管理经验平平的服装行业管理者,迅速占据了温州的传统行业。早期的低价竞争,给了这些企业肥沃的发展土壤,进入21世纪以后留下的企业基本都已小有规模。然而,企业家的管理能力和产业眼光,却并未随着时间的变迁有较大的改善。”前述资深人士分析认为。
在他看来,徐云旭和她所代表的这一批温州草根企业家,因为数年前金融放贷的短暂爆发而迷失了判断,误入房地产投资、扩大投资领域直接拖累了如今的企业发展。
2008年,中央四万亿投资计划极大地刺激了温州、宁波这样的江浙城市,房地产市场的不断膨胀,在催生了赫赫有名的温州炒房团的同时,也让众多本身与不动产投资毫无瓜葛的温州实业家,从企业抽血炒房。
“以徐云旭的能力,在企业管理与投资方面,原本腾旭服饰的规模已是其极限。当地方贷款突然爆发,银行找上门来希望企业贷款投资,像徐云旭这样的企业家几乎一夜间‘身家暴涨’,钱多得不知该投向哪里,而又听闻房地产最容易赚快钱,于是抱团进入。”该知情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起码有20%-30%的企业,都参与了房地产的投资。”
而在目睹了商会内多家服装企业跨界投资、深受负累进而经营困难之后,郑晨爱向记者直言,如今的温州服装企业都已经获得了惨痛的教训。“以前企业家大多认为房地产没有风险性,经过这次的重大挫折后,基本都不敢再去乱做这些投资了。”
转型之困:低毛利倒逼多元化?
除经营者欠缺风险控制意识,用多元化经营贴补主业低毛利的思路,事实上也令温州服装产业失血严重。
人口红利消失所带来的用工成本飙升,使温州服装业原已相当一般的利润变得更为稀薄。郑晨爱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2008年之前,温州服装用工市场的一个劳动力平均只有两万五的年薪,时至今日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五万,六年的时间翻了一番。
“五百个工人的成本增加,就可以耗去公司一千多万的利润,而较大型的企业员工都在千人级别,这给企业带来很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提高售价获得利润的做法,似乎也很难推行。观察人士指出,单纯的营销变阵带来涨价的行为,在全球化的买方市场中收效甚微,而希望通过设计与科研的升级带来回报,又必须承担前期的巨额成本和考虑后期的风险因素,中小型企业的管理者们面对着种种矛盾。
“如今温州的服装企业都在想办法提升员工效率,进行成本管理。有的企业选择减少用工,代以机器来降低成本;有的则通过培训,做一些科技应用,千方百计地降低劳动力成本。”郑晨爱表示。
这时,巨大的转型诱惑,就出现在服装企业主们面前。
2013年下半年,温州市出台了极具风向标意义的《关于扶持分布式光伏发电的若干意见》,明确“计划到2015年温州市实现分布式光伏发电装机总容量800兆瓦以上,温州经济技术开发区和瑞安经济开发区于当年10月底前完成规划。”
在国家级别与浙江省级别的政策基础上,温州市还表示将加补额外电量补贴。凡是在温州注册的光伏企业,其在温州市新建光伏发电项目,都将根据其每年的发电量获得温州市对其每度电0.1-0.2元的补贴,相当于保证基本盈亏。
由此一来,众多的传统企业开始转型进军清洁能源。曾引发外界巨大热议。
庄吉“造船”:十年南柯一梦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温州的“造船热”上。相较于宁波、台州等浙江省内传统船舶重型制造城市,温州的造船资源原本并不突出。而随着政府部门频频吹动的转型造船“春风”,不少服装、小商品制造企业争先恐后地进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领域。
曾经的西服制造大户庄吉服饰,便是其中的典型。始建于2004年的庄吉服饰,正如其公司名所显示的,一直以服装作为核心主业。服装生意一度使其获得中国民营企业500强以及“中国服装十大影响力品牌”等殊荣。
但从十年前开始,庄吉方面向外部延伸的野心逐渐强大,且都是做非相关领域的多元化经营,在船舶、矿业、房地产等领域多有涉足。
2004年,庄吉方面出资成立庄吉船业,该公司注册资金3亿元,总投资12.72亿元(总负债占到10亿元)。创立初期,造船业务曾为庄吉带来短暂的荣光——两艘8.2万吨散货船的订单落户庄吉,这也是温州造船史上最大吨位的船舶。
然而,资金需求极大的造船业与投资盈亏稳定的服装产业相去甚远,2008年经济危机来袭温州,庄吉便陷入了空前的困境之中。
船东弃船、银行抽贷的重重压力之下,服装主业根本无法解救造船新业,至2012年底,庄吉服饰濒临倒塌并且被曝涉及300亿担保圈。
有温州当地实业人士透露称:“政府不愿眼睁睁看着这样‘名片式’的转型巨头就此破产,于是出手多处寻求接盘者,最终觅得山东如意及时出现。”
2013年8月30日,一家名为“温州庄吉服饰有限公司”的服装企业成立,济宁如意投资有限公司和庄吉集团分别出资51%和49%。法定代表人为山东如意集团董事长、总裁,山东如意董事长邱亚夫。
另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得到的最新消息,如今庄吉原有已下单的船交由交通银行等几家银行接手,银行直接注资给船承包商。造出船只后,马上以超低价拍卖掉,价格甚至低至市场价一到两折。庄吉造船本身的机器和厂房也已被拍卖完毕,只等消化掉当初对外盲目投资的这一批订单后,造船业就会从庄吉被整体割除。
产业升级:环境要求与动力不足
盲目投资与疯狂外扩之下,隐藏着温州服装业迷茫的未来。
事实上,温州服装行业提出产业升级的口号,最早可追溯至十年以前。但时至今日,中低端设计与加工的产业架构似乎仍未发生根本逆转。无论是“官方版”还是“民间版”的升级尝试,成功者甚微。
2010年,温州市服装产业转型升级方案对外公布。在这一被寄予厚望的行业重塑计划中,政府承诺将设立服装产业发展专项资金,加大对服装产业发展的资金支持。同时,“还将建立由分管副市长任组长,发展、经贸、科技、外经、工商等有关部门和服装商会负责人组成的推进组落实工作。”
2012年,由温州市服装商会和温州腾旭服饰共同发起建立的“温州服装发展平台”正式投用,这一总投资1.5亿元、总建筑面积3万多平方米的大型平台,旨在通过半官方的性质,整合资源进行服装产业转型升级。彼时设计的入驻企业超过180家,主要为温州服装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牵线搭桥。
该平台设立的愿景十分美好——“通过3至5年的努力,整合2至3家年产值超10亿元的大型服装企业,培育5家左右的虚拟经营服装企业,引进或组建高端服装研发设计机构,创建中国名牌、中国出口名牌、中国驰名商标,努力打造世界名牌,产生的经济总量将超过500亿元。”
然而两年多过去了,除了成立时的热闹,温州服装发展平台再无传出令人振奋的消息。而设立者之一的腾旭服饰,也陷入掌门人跑路事件等困境。
在郑晨爱看来,温州传统服装企业追求产业升级的难度巨大。“转型升级往往都是周期长、风险大。前些年温州金融圈互保现象严重,如果要靠高息贷款去做这个事情,风险就更加被放大。并且周期越长,利息负担就重。当前的金融状况使产业升级变得困难。企业虽然知道该怎么转,但资金不足。”他进一步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现阶段温州实业界大部分企业都长期处于微利或未盈利。从转型升级的角度去讲,在国外同行的成功案例都是在期间保持低息环境支持。
“而在温州,一边是市场逼着你必须转型升级,一边转型升级的信心动力都不足。不转不行,转了又没有力度。导致一直以来温州服装业的升级都是小打小闹,没有太大的举动。”郑晨爱说。
就在今年,温州市政府出台2014版的“五一〇产业培育提升工程”,对服装行业的产业升级主要规划为“重点发展高端西服、商务休闲服、时尚女装和潮流童装等主导品牌。打造‘中国服装品牌中心城市’,形成都市时尚服装中心、现代服装生产基地、现代服装辅料生产基地‘一核引领南北拓展’的布局。”
大规模淘汰已势在必行,不过,郑晨爱对阵痛之后温州服装业走出低谷仍怀有信心。“优质的企业还是占大部分的,70%以上的企业都在团队实力、渠道资源、品牌价值有可取之处,保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实力。一旦走出目前的资金困境,调整方向重振旗鼓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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