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资本疯狂吞噬产业资本 是商业文明沦落的开始

　　27年以后，面对宝能系的枪口，亚洲赛艇联合会主席王石将清晰地回想起政府部门对万科股权进行分割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1988年万科股份化改造，4100万资产做股份，40%归个人，60%归政府，明确资产的当天我放弃了自己个人拥有的股权”，王石此前在公开演讲时说。

　　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王石（及其管理层）当年不放弃个人股权，就没有1994年的君万之争，2015年的宝万之战可能也打不起来了。

　　可资为证的是，另一家“万”字号企业——万达，它由王健林比王石稍后时间创建。万达股份制改造，王健林不仅是大股东，而且随后还回购了政府部门的股份，成为绝对控股股东。如今，不管是安邦还是前海人寿，谁也甭想从王健林手里抢走第一大股东的位置。

　　王石可以不看重个人财富，但他显然十分在乎控制权。我想不明白的是，君万之争的教训已经够深刻的了吧，但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管理层居然没有想到要封堵股权结构的巨大漏洞。

　　万科30周年，郁亮提到了“门口的野蛮人”，但管理层的应对之策，居然是合伙人制度。我不得不遗憾地说，这是书生救国的招数。

　　后来，也就是今年上半年，万科B转H提供了一次很好的机会。但我们同事仔细翻阅万科企业（即万科H股）的周年股东大会决议，硬是没有找到股东大会给万科董事会的“一般性授权”决议案。

　　这里解释一下。跟A股一样，香港交易所也不认可股权与投票权分离的架构设置，所以阿里巴巴远赴美国上市（港交所为此还引发了大讨论）。但是，香港上市公司股东大会的“一般性授权”，却可给董事会以可趁之机，尤其是管理层控制的董事会。很多香港上市公司的“一般性授权”包括了授予董事会决定何时以何种价格配股的权力。

　　在我看来，“一般性授权”的配股就是“类毒丸”计划。因为，通过较大数量的配股，可以大幅稀释大股东的股份。然而，万科这么多聪明人，居然没有人想到（提出）这个现成的股权防护计划，我百思不得其解。

　　去年万科股价大约只有8块钱的时候，我曾跟朋友开玩笑说，我要是有钱，一定把万科大股东抢走，花100多亿就够了。我这样的资本市场大老粗都能想到，万科法务部和决策层总不会天真地以为，没人敢打万科的主意？

　　宝能系现在已握有24.26%的股份。根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的调查，宝能系还在储备新的弹药，达到30%的要约收购线，触手可及。

　　虽然安邦已经表态跟万科站在一起，但即使它们签署一致行动人的协议，谁将是万科的最后控制人，仍然存疑。

　　理性地说，王石郁亮手里的牌已经不多。宝能系、华润、安邦、万科管理层和中小股东，五方混战的局面，对万科的未来发展是个灾难。不管谁最后成为万科的第一大股东，王石当然清楚，回到过去管理层完全控制万科的时代基本不可能，大股东的话语权将逐渐上升。

　　有论者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王石们今天的遭遇是“咎由自取”，“活该”，等等其他类似观点，我们在微信微博都看到了。

　　我无法认同。我尤其无法理解的是，一般人也就罢了，但不少业内人士和媒体人，也加入大肆责骂王石和万科的队伍，是出于什么心理？

　　没错，王石又是登山，又是游学，还玩起了赛艇。但是，且不说万科的所有重大决策他都没有缺席，单就董事长如此放权而企业运转良好这一点，全国几千家上市公司有几个能做到？我们都看到很多这样的案例，董事长“失联“或“监视居住”的消息一传出，它的股价就暴跌，更不用说因为董事长出事而公司迅速走向崩溃的案例。从这个角度说，王石看似不务正业的“玩”，不正说明了他管理有方？

　　就企业而言，房地产是市场化程度最高的行业之一，全国数以万计的房企，能够在一二十年的时间长度里，牢牢占据老大的位置，恐怕就不是单靠个人也不是偶然的运气吧。综合公司品牌、规模、影响力、产品力、职业经理人、社会美誉度，有多少企业能超越万科？

　　我只是早年采访过王石几次，谈不上是他的粉丝、拥趸。但我坚持认为，王郁和万科理应获得更多的尊敬。难道因为王石当年放弃个人股权而导致未来极为可能的控制权易手，就要为他们即将付出的惨痛代价而欢呼庆贺？

　　资本、财富、权势已经成为这个时代闪亮的通行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谈理想、价值观，被视为一种矫情、做作，甚至羞耻。有人还给贴上了“情怀党”的标签。如今有那么多的国人，永远都在仇富、骂富，但接受丛林法则却比任何时代都彻底。

　　王石是万科本届董事会的董事长，他不仅代表管理层，也是股东利益的代表，他明确表达他们认为的合格的第一大股东的标准，有什么错吗？而且也并没有违法。万科的企业文化有很鲜明的人文色彩，王石不讲价值观、商业伦理，难道大肆贩卖资本的绝对话语权，看客们就满意了？至于措辞，总不能指望个性十足的王石用人民日报社论的文体讲话吧。

　　说实话，如果不是宝能系举牌万科，而是中信、中粮，甚至是万达、龙湖，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我都不会如此惊悚。

　　我们当然不能断定，宝能系一定不是合格的第一大股东，但知往鉴来。宝能系的两大支柱业务，一个是宝能地产，一个是前海人寿。宝能地产在全国20多个城市有50多个项目，去年的销售额不足百亿，不到万科的20分之一，而且不少项目爆出了停工、延期交房、退地的消息。前海人寿，原高管团队12人在三年时间有8人离职。将万科交给这样的大股东，王石们的不信任，难道不是正常的反应么？我当然明白从二级市场买进万科是一种市场行为，但市场原教旨主义的鼓吹者，难道全然忘记了，除了赤裸裸的资本，还有口碑、文化和商业伦理这些同样决定企业生命力的因子？

　　有人说，万科股价暴涨，说明市场欢迎宝能的入主。稍有资本常识的都知道，且不说推动股价上涨的因素，绝非换大股东这么简单，仅仅就股价而言，在中国资本市场，谁也不能说，股价越高它就越有价值，更不能由此证明大股东的英明，否则，2015年上半年那些市盈率高达500甚至1000的创业板公司，就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公司了。

　　万科不是一家单纯的房地产公司，甚至不是一家普通的上市公司。这也是为什么有关万科的控制权如此受人关注的原因。在我个人看来，万科是中国资本猪苑里的一朵奇葩，艳丽而脆弱。

　　我何尝不知，在资金流动性极度宽裕的今天，以险资为代表的金融资本，面临着资产配置荒。险资抢下金地、民生银行、万科、远洋地产等第一大股东的位置，即是这种趋势的反应。

　　但唯其如此，才更显产业资本的可贵。我不是金融资本的恐惧论者，但与之相比，我更愿意守护产业资本，因为，在产能过剩、产业布局畸形的阶段，听任金融资本过度膨胀，疯狂吞噬产业资本，对中国经济的长远发展绝不是什么好事。无数的案例证明，当高杠杆的资本饱啖并购企业的血肉而去，留下的空壳，最后的买单者，永远是中小投资者。

　　明知资本为王，赢者通吃，我也痛感大势难为。如果说王石们是在为荣誉而战，而我，不过是为王郁发出道义的支持，虽然在很多看客的眼里，这样的道义吁请不值一哂，更像是遗老遗少的呻吟。

　　陈方勇先生说，“那一点干净值得我们誓死捍卫”，但这个资本吞噬一切的时代，社会道德在下沉，商业文明在沦落，到哪里去寻找我们想要的干净、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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