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尹凯
编辑|龚正
2020年播出的电视剧《三十而已》中,王漫妮返回老家县城后,连一杯手磨咖啡都喝不到,溢出屏幕的嫌弃感,让准备返乡的年轻人望而却步。
如今,县城的商业门面早已天翻地覆。瑞幸、奈雪、蜜雪冰城纷纷下沉。尾随这些大牌其后的,是各种将一线城市业态复制到县城的区域连锁品牌,包括轻食店、火锅店、零食店等。
降维版的它们,一方面让县城青年吃上了健身餐、喝上了精酿啤酒,过上了能对标一线的“精品级县城生活”,但另一方面,千篇一律的店头也让县城少了些烟火气,关键是部分实力不佳的品牌,还套牢了返乡创业的年轻人。
01
精品县城生活:大城市业态的降维版复制
北漂七年的夏天今年5月回到了老家平顶山——一个GDP 只有2700多亿的地级城市,她给自己留出了一年时间做自媒体创业,虽然不稳定,但幸福感暴增。
以前,她在北京每月花4300元只能租到一间30平小公寓,但在老家花800元就租到了80平的两室一厅,养的猫也由一只变为了两只。
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在北京时,她经常约上三五好友去东五环外常营地区的五德酒场推杯换盏,那里人均客单价106元/人,一个亨利爵士金酒汤力水套餐,团购价就要573元。每次夏天都要花费五六百元左右请客,虽然朋友间轮流付钱,但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回到老家,夏天爱上的是老家街上的贰麻酒馆,一个2014年创立于成都的酒吧品牌。在美团上,平顶山的贰麻酒馆,24瓶纯生啤酒正在做活动,29.9元就可以喝到饱。而3-4人的精酿套餐也只要134元。整个店的客单价只要32元,性价比拉满。
贰麻酒馆官网称,目前开了5家直营店,有近200家加盟店,其中以二三线城市居多。
对夏天而言,贰麻酒馆实现了对五德的平替,每次来这喝酒只需要花200多元。“我和朋友每次差不多要喝10瓶1664,说实话,这种品牌的精酿啤酒口感没什么差别,老家还更便宜。”在她眼里,灯光营造出的迷离氛围感和大首都也大差不差。
喝酒之外,海底捞、瑞幸咖啡、星巴克等也相继开进了夏天的老家。以前,夏天只能网购咖啡,自己冲泡。这下,平顶山也有了自己的“第三生活空间”。
和夏天一样,今年暑假,从北京回到陕西洋县的肖敏,也被这里的县城街头震惊了一下。
在这个GDP刚210亿出头的地方,迈德思客汉堡炸鸡、舒克小酒馆、九公子精酿酒屋、张掌门冒烤鸭、幺妹时尚三元火锅等店,在县中心的主干道上一字排开,彻底改变了县城从前小散乱商业业态的门面气质。
肖敏上网查了一下,发现有好几个都是区域连锁品牌,它们的市场多瞄向本地、周边以及下沉市场。
比如,迈德思客就是一家于2007年创立于西安的“本土西式快餐品牌”,产品与华莱士类似,品牌加盟费用根据城市级别,从18-25万元不等。张掌门冒烤鸭始于成都,商标注册于2017年,加盟费用也从几万到20万左右。
肖敏的一位本地同龄人告诉他,家里小孩看电影前后,都喜欢来迈德思客吃一下汉堡炸鸡。与北京麦当劳一个汉堡平均19.9元起步相比,这家店一个包含了鸡腿堡、小份薯条、3块鸡块、一杯中杯可乐在内的套餐,平台折扣价只要21.9元。“内容都是那些内容,价格却不是那个价格。”
而在本地年轻人会光顾的小酒馆,一份包含了12瓶啤酒、大份六格拼盘小吃的3-4人套餐也只要95元,比海伦司还要更性价比。不过酒味有多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当然,县城的商业配套越来越丰富的反面,也有不完美的里子。夏天在北京时,花五六十元就能轻易买到想吃的黑森林蛋糕,但在县城,她说只能尝到20元的山寨产品,口味一言难尽。
一位在陕西神木一家私企做了十年文案策划工作的辣小哥,每月到手工资七八千,属于当地有钱有闲的群体。在大城市旅游时,她最爱吃港记甜品,喜欢在可休闲的甜品店小坐,但在县城,她说只能在小烘焙店买完糕点就拎包走人,“县城蛋糕店的氛围就不适合逛”。
在她们看来,县城正处于区域品牌和外来一线品牌、合力重新装点老家门面的时间点。而逢年过节、从一线城市返乡的年轻人,既能看到奈雪、瑞幸、蜜雪冰城,甚至星巴克、海底捞这类下沉的大品牌,也能看到在一线城市几乎没啥知名度的品牌。
在人们看来,这些品牌本质是一线城市业态在县城的降维版复制,一方面它给县城年轻人带来了更多选择,但也带来了千篇一律的店头,让县城少了烟火气。
02
县城新商业背后,有被套牢的创业人
在过去两年,县城消费力被热烈吹捧。在这些所谓低配版连锁品牌的背后,有不少是一群返乡创业的青年人。他们怀着梦回乡,但真正实操起来,才发现县城创业,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在福建一个临海城市开有一家连锁轻食店的95后创业者明日,今年已经负债10万。
创业之前,明日是独立摄影师,此前花10万在安徽老家阜阳开有一家工作室,由于生意不稳定,用她自己的话说,“自由且贫穷”。前几年受疫情影响,这家工作室不到一年就关闭,明日开始另谋出路。
一次偶然的机会,明日认识了合伙人小帅,两人一起在这个东南异乡,加盟了蔓味轻食,这个品牌只做外卖。
品牌官网显示,公司总部位于重庆,2017年创立,主营菜品有减脂沙拉、意大利面、三明治卷等,模式以加盟为主。从公开信息来看,这个品牌一二三线城市都有布局。
明日当时想,低价轻食套餐正是流行时,符合消费者又要健康、又要性价比的大趋势,应该值得一闯。
去年七月,明日开始筹备开店,九月正式开店,首批进货5万元。
了解到这家品牌在全国已经开了200多家门店,但还没进驻福建,于是两人还额外花了20万搞到了区域总代,再加上各类成本,一共投入了40万。明日希望未来能赚下一级加盟商的钱。
加盟之前,品牌方给明日算了一本账,轻食套餐客单价20元一份,利润在50%到60%左右,每个月淡季能盈利1万元,旺季能盈利3万元。按照这个计算方法,明日觉得3年就能回本。如果算上加盟费的话,每个月还能多赚2万元。
然而,等到真正开店,明日才发现根据小地方的物价水平,每单只能定价在17到18元之间,扣除人工水电、推广宣传费用,纯利润也仅有30%,而且可能由于蔓味轻食这个品牌知名度不算高,导致明日和小帅这个区域总代也并没有赚到多少加盟费。
创业后,明日和小帅每天早六晚十,无休息日,但赚到的钱扣除成本后,竟然都不如去上个班。过去,明日还能借助自由摄影师的身份到处旅游,可创业期间除了守店,什么都做不了。
更令明日难受的是,支撑了快一年后,外卖平台为了走量,调整了运营活动,明日的蔓味轻食只能降低单价,一单降到13-14元左右,刨除投流、返点、抽成等成本,基本已经没办法抵消水电成本了。最终,明日的前期投入基本上打了水漂,只得关店。
复盘自己创业失败的原因,明日归咎为自己对于行业的认知不够,感觉加盟是被割了韭菜。
和明日一样,95后创业者心兰也在迫不及待地要转让刚刚加盟半年的小零大食门店,她直言:“有人想要接手的话,我现在就能转给他。”
心兰家在重庆县城某镇,创业之前,她在镇上做代课美术老师,没有编制,到手工资只有3000多。由于学生减少,学校解聘了部分教师岗位,经历这次裁员后,心兰萌生了创业的想法。
起初,心兰盯上的加盟商是好想来、零食很忙这些大品牌,但要加盟,需要砸钱。比如加盟零食很忙,光是设备就需要20多万,首批货也是20多万,再加上其他各种费用,累计上百万,而利润却仅在18%左右。
由于成本太高,心兰本打算放弃创业,可恰在此时,她在小红书上刷到了花5、6万就能在县城开零食店的帖子,并选择了小零大食这个总部位于长沙的品牌。
品牌方称,小零大食不需要加盟费,利润在20%左右。首批拿货3万即可,服务费也只需要3万,货架3万,房租5万,再加上杂七杂八的成本,心兰最终花20万开出了两家门店,面积80平方米,她和外公外婆负责打理店铺,省下了人工成本。
店铺开起来后,每天营业额都超过一千元,节假日能卖两三千元,也抢走了周围超市的顾客。根据心兰的计算,如果正常经营,一年即可回本。但心兰的小零大食店没开多久,附近就开出了一家零食很忙,开始内卷。而小镇总共只有五六万人,且老年人居多,购买力偏弱,这样一来生意就不好做了。
心兰的瓶装饮料卖2.2元已经足够便宜,可零食很忙只卖1.8元,虽然也就差几毛钱,但对于县城青年而言,多家比价是看家本领。
开店以来,心兰每天早上8点营业,晚上10点关门,唯一的娱乐活动是关门后和朋友们打麻将到11点半,然后反复开启连轴转的一天。
店里每天上千元的销售额,净利润大概只有200元,还要扣除房租,基本不赚什么钱,然后自己还要被店铺套牢,心兰现在每天就很抑郁。
虽然是两个个案,但像明日和心兰这种栽在连锁加盟店上的案例,在网上还有很多。繁华的县容县貌背后,是不涉水就容易看不清真相的复杂涂层。
03
县城不好待,但路有千万条
这一两年,县城成了消费领域的热词。肯德基、华莱士、正新鸡排、绝味食品、蜜雪冰城和瑞幸咖啡等6家品牌,在中国开满万店,进入next level。这当中,在县城的布局功不可没。
县城叙事也吸引了尾随在大牌其后、一些新品牌的注意。与以往传统品牌是“从高线城市下沉”的发展路径不同,这类新品牌的逻辑是“至少先瞄向非一线城市的下沉市场”,有条件的“先下沉,再上到一线城市”,比如零食界的赵一鸣,从江西宜春起家,最近开到了北京。
然而,这些叙事就是中国县城的全貌吗?并不是。中国的县城经济发展并不平衡,存在人口、经济资源要素发展程度相差大等多种结构性问题。
据中郡县域经济研究所的发布,2024年中国百强县市居民的平均月收入为5770元。如果全国县城一平均,收入可能会走弱许多。中国最富裕的县城——浙江义乌,人均可支配收入8.4万元,但在内陆,县城的年均人收入可能只有义乌一个零头。
有的县城赶上了经济转型的快车,但也有县城产业发展不佳。对于县城创业者,卡位就变得十分关键——需要选择一个有发展前途的县城,此外还包括地段与入场时间点。
县城也不是只有加盟致富这一条路径,还有一些自力更生、走出自己路的青年人,本质还是要回到商业逻辑中来。
80后一位叫“拾光”的青年,从事电脑运营工作10多年后,在山东即墨开启了民宿、咖啡创业,并将咖啡店取名拾光,反而赚得还不错。
创业之初,瑞幸等这类咖啡品牌刚刚起步,拾光反而“躲过了”加盟,现在回想起来,拾光很庆幸自己没有成为被割的韭菜。根据拾光的观察,家附近后来开的CoCo奶茶店维持了两年就倒闭,据说加盟商每年房租就要40万,不知道最后赔了多少。
拾光的创业也并非一帆风顺,咖啡馆也是熬到第五年才开始赚钱,此前一直靠民宿赚钱补贴。
起初,咖啡馆的房租、设备、人工等成本累计花费五十万,此后每年都需要十多万,包括房租6万,原材料6万,人工每年7万。后来,为了减少人力成本,拾光不再招人,自己一个人既当咖啡师,又当服务员,并朝九晚九地运营店铺。以前还能每年出国旅游,自从经营咖啡店以来,跨省旅游都成为了奢望,好在生意还算红火,每年利润在20万左右。
拾光的咖啡馆附近也有瑞幸、库迪,但与这两家咖啡相比,拾光咖啡的价钱要高出一倍左右,一杯柿柿如意35元,一杯桂花拿铁28元,一块提拉米苏35元,单价基本都在20+。
但拾光完全无惧价格战,他很自信地说,“我们的受众是需要咖啡的牛马,他们对咖啡的口味很挑剔,而且我们的店铺也满足了用户需要的第三空间”。
现在拾光最大的烦恼是,开咖啡店之前,他觉得这是无忧无虑的理想生活,但现实却是咖啡馆将他困住,没有太多时间感受县城的惬意,想离开都做不到。
像拾光这样的人似乎还有不少。这是另一层次的讨论,即县城的物质越来越丰富,但人们并非就像外界所想的那样,每天没啥拼劲,反而青年一代开始追求起县城有态度的活法。
在平顶山的夏天,没想过要去加盟什么店,她给自己设定的县城活法是走直播带货路线,以前她在北京时做过央视广告销售、银联商务等,有一些积累。现在她的某社群已经涨到了2000多粉丝,没有接到广告,但卖出了一双拖鞋,虽然小得可以忽略,但这双拖鞋给了她一点儿能量。
而在陕西神木的辣小哥,虽然有钱有闲,但她说,虚度光阴已经成了她最大的烦恼。每次她去大城市旅游,看见那些有拼劲、有激情的同龄人还是会羡慕,她还是有所感染。
现在她在做一些副业,接中小企业的演讲项目,运营小红书等,她自嘲道:“每个人大概都会羡慕自己没有的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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