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产红与黑

作者/曾树佳 林振兴

3月16日，位于慈云寺桥东南角的泰禾北京公馆，这一夜灯火通明。晚上八点半，泰禾集团两位联席总裁葛勇和王景岗，火速召集媒体开了一场沟通会。

就在半小时前，泰禾发布公告称，黄其森正在协助有关机关调查。这则爆炸新闻，将这家本不太平的闽系房企再次推向风口浪尖，同时也将泰禾两位联席总裁推上了台前。

葛勇和王景岗，一个“二进宫”泰禾，一个司龄四年。虽然事发突然，但两位老将面对媒体猛烈的炮火依然镇定自若。在媒体会前，他俩对内忙着开高管会，对外紧急跟20余家金融机构点对点进行沟通，同时向省市政府专门汇报公司情况。

外界关注的焦点在于，黄其森为何被协助调查？失去主心骨的泰禾，仍否继续正常运转？

对于被查原因，王景岗透露，“黄总此次协作调查，非企业经营层面问题。要是经营层面，用词就不是协助调查，而是别的了。泰禾作为上市公司有完善的规章制度，治理架构以及运行机制，公司的经营不会受到个别事件影响。”

黄其森也并未“失联”，泰禾在官微信上强调了一个细节，他可以通过适当的方式参与企业运营决策。葛勇也证实，“黄总现在和公司是可以正常沟通的。”

除了黄其森外，泰禾集团执行副总裁黄曦，以及集团副总裁林文华在稍早前，也被福建经侦带走协助调查。三人皆有建行工作背景。

“协助调查”和“接受调查”，在地产圈并不陌生。房地产是资金密集型行业，涉及庞杂的上下游产业链，且与金融、资本市场高度挂钩。甚至有地产老板两年三次被警方带走协查，回来后照旧活跃于公众视野，不惧流言蜚语。

近几年，无论是金融领域还是政治领域“打虎”都愈加密集，不少地产老板受腐败案影响被叫走“调查”，短则一两月，长则数年之久。

虽然多数人平安归来，但他们旗下的地产版图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牵连。因此，一套完善的应急预案显得尤为重要，可以在主心骨缺失期间，减少对企业造成的不必要损失。

何时归来？

黄其森何时被带走协助调查？至今是一个谜团。

但至少在2022年前两个月，57岁的他还在北京、福州两地奔波。黄其森最近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在大年初八，他身着红色中式正装现身福州泰禾总部，给同事拜年、发红包。

而春节伊始，黄老板给高管们开了三天闭门会，进一步梳理泰禾现有的资产情况，分析当前的政策情况，并制定了明确的发展目标；更早之前，他还在福州带队视察了鼓山院子和福州院子两个项目。

自泰禾遭遇流动性危机爆发的两年来，黄其森几乎不发朋友圈。唯一一条动态，还停留在2021年3月26日，他转发了泰禾视频号；但从去年下半年以来，随着泰禾慢慢迎来转机，黄其森也开始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

他坚信，不躺平的泰禾能成为暴雷房企里最早上岸的那家。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进入2022年，泰禾集团官微曾写到，“岁末年初，我们听到内部外部，都有很多更振奋的声音。”其总结了公司从产生“混沌观望情绪”到“多个项目交付了房子”，前路似乎清晰了不少。

在A股半数房企预计2021年业绩亏损，泰禾却预计去年全年归母净利润为盈利1.01亿元至1.32亿元，这相比于2020年亏损49.99亿元的情况，已实现由亏转盈。在外部融资通道被“砍断”的背景下，泰禾“由亏转盈”显得来之不易，是靠着开源和节流“两条腿”走路。

紧接着3月14日，原阳光城高管阚乃桂正式入职泰禾，出任执行副总裁，分管成本采招。

黄其森力邀这位明星职业经理人入伙的意图很简单，他认为泰禾成本还有很大提升空间，阚乃桂的加盟，会进一步提高泰禾的成本集约化能力，提高公司盈利水平和现金流的安全度。

但谁也没有料到，两天后，泰禾“自爆”了黄其森被带走协查的消息。

黄其森的“消失”，对于这家有着强烈创始人烙印的闽系房企而言，有何影响？葛勇坦言，“这两年，黄总直接参与公司日常经营的事情比较少，他更多是以董事长的身份去制定公司的战略和重大决策。所以，目前公司的战略其实是既定的，更多的是管理团队去逐项落实这些任务。”

被带走之前，黄其森规划好了泰禾2022年的核心工作目标——复工复产、保交付保品质。经历极速狂奔吃苦果后，他也反思“步子确实迈得大了点”，并开始放慢的脚步，转型“小而美、小而精”，300亿到500亿规模就够了。

虽然黄老板给公司框定了前进之路，但泰禾眼下仍面临与大多数暴雷房企一样的境况。也就是说，一旦房企爆发流动性风险，所有参与方可能就会混乱，出现羊群效应，金融机构、施工方、供应商等一窝蜂采取司法行动，导致项目短暂“休克”。

在葛勇看来，解题之术在于，需要让混乱的秩序变得有序，“可以通过企业积极的谈判，实现目标；但分歧较大、参与方较多的时候，就需要具备中立立场且有权威的政府出面。”只有各方达成和解，项目才能封闭运行，早受益、早回款、早上岸。

庆幸的是，泰禾的债主比较集中，20家大金融机构基本占了泰禾总债务的70%。这部分合作伙伴基本达成和解。泰禾有信心按计划继续推进债务重组工作，也得到机构方面支持。

泰禾也有自己的底气，葛勇表示，“泰禾不会资不抵债，我们有很高的安全边际。泰禾资产质量在所有（暴雷）企业当中比较优质，布局于一二线，取得土地成本有竞争力，具备很强的变现能力，这是泰禾整体财务重组的信心。另外，泰禾没有员工理财，也没有表外负债。”

地产老板“被查”

房地产是资金密集型行业，涉及庞杂的上下游产业链，且与金融、资本市场高度挂钩，有着让人难以窥探的内里乾坤，部分涉足其中的人，往往不能独善其身，对“调查”二字都不陌生。

在地产界，听得最多的调查案由，就是一些企业实控人涉嫌内幕交易、操纵股价。

去年年初，宋都股份发布公告称，公司实际控制人、董事长、总裁俞建午因涉嫌内幕交易股票，遭证监会立案调查。

俞建午一直是低调内敛的风格，他在公开场合鲜少露面，也未曾公开披露相关的股票投资经历，但他手上除了持有地产资产外，还涉及航空、白酒等诸多领域。

此前，宋都集团曾入驻致中和，随后公开声明表示，将用3-4年时间将致中和打造成为上市平台。俞建午涉嫌内幕交易，就被质疑与他旗下的酒业公司有关，是“庄家故意做空逼致中和酒业注入上市公司”。

2021年12月，俞建午收到《行政处罚决定书》，证监会决定没收他违法所得的3679万元，并处以1.1亿元罚款。至此，那桩并未公布具体案情的内幕交易，才告一段落。

类似违规操作的，还有格力地产的鲁君四、三盛宏业的陈建铭等。罚款，或许是被调查之后，最轻的处罚结果；有些情节较重者，甚至会锒铛入狱，此类案由大多为涉及行贿案或者高官贪腐案。

今年春节前，年过古稀、75岁的福成股份实控人李福成，还来不及迎接新年，就收到了法院的一纸《刑事判决书》。

根据《判决书》，李福成犯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免予刑事处罚；犯虚开发票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11个月，并处罚金五十万元；犯单位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8个月。

由此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并处罚金50万元；退缴的违法所得3000万元、行贿款600万元，由扣押机关上缴国库。

而创建国美品牌的黄光裕，也曾因操纵股价罪被调查，后被认定犯了非法经营罪、内幕交易罪、单位行贿罪，三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4年，罚金6亿元，没收财产2亿元。

几乎同一时间，黄光裕胞兄黄俊钦也身陷囹圄。2008年11月，他因涉嫌经济犯罪，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直至2012年2月，黄俊钦因内幕交易、偷越边境、单位行贿3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半，罚金1000元，同年5月获释。

此外，2013年，吴中集团董事长朱天晓因陷入一桩省部级高官贪腐案而被带走协助调查。他也曾任职吴中教育局局长，特殊身份的加持，让他在处理政商关系时游刃有余。在公司内部，高管尊称他为“朱局”。正出于此，暧昧的政商关系终将使其“沦陷”。

生意场犹如江湖，围绕着某条利益链，各方主体不断交织着爱恨情仇、隐秘交易。但监管机构的眼光如炬，一切都变得公开透明化，这便促成了近年来一系列违规操作无法藏匿，屡屡事发。

不过，由于案件所牵涉的范围甚广，并非所有被波及的人，都有嫌疑。更多的人只是“协助调查”，即与案件有关或了解案情的人，被指定协助、参与案件的调查和侦破而已。

个体对这种指定，有无条件执行的义务，但大部分协助调查人员，都能适当地和家人以及公司取得联系。若最后断定并无罪责，他们一般都能无事回归。

一直以来，企业老板们被指定“协助调查”，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在深圳，甚至有人调侃称，“没有被协助调查过的老板，可能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2008年，合生创展的朱孟依涉黄光裕案，协助调查消失了9个月之久；2014年，协信董事长吴旭也被传卷入“华润宋林案”而被要求协助调查，销声匿迹长达6个月之久；2017至2018年间，皇庭国际的郑康豪，也曾两次被要求协助调查，不久后均返回公司，正常履职。

风波下的应急预案

无论被叫去“调查”的人，最终是否有罪责，多少都会牵连旗下的公司。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上市平台的股价，投资者闻风而动，股价大跌甚至“腰斩”的情况常有发生。因此，企业第一时间发声，尤为重要。

例如，泰禾这次在当晚19:55发出黄其森被协助调查的公告后，20:00便立马官微发布公开信，其后还有序组织高管会和媒体沟通会。

通常而言，上市公司一般会强调日常生产活动不受影响，经营管理、业务及财务状况正常。被立案调查时，诸如俞建午、鲁君四等人，甚至可以正常履职，无需启动任何应急预案。

但有些情况就不太一样了。新城三年前的黑天鹅事件人尽皆知，实控人王振华因涉嫌犯罪被批准逮捕，情急之下，“二代”王晓松接任新城控股董事长，主持大局。王晓松估计没想到会突然被推到台前，但他也只能顶住压力。

据此，新城系港股、A股的几个上市平台，便可以迅速隔离风险，宣布王振华在公司内部没有任职，公司已经尽力在消除负面影响。关键时刻，“稳定”显然成为了企业发展的第一要素。

新华联的做法如出一辙。2019年12月，这家公司公告称，原董事长兼总裁苏波因“个人问题”正在公安机关协助调查；就在宣布苏波被带走的前一天，该公司已紧急召开临时董事会，免去苏波董事长一职，后者不再担任任何职务。

主心骨被带走，短则一两月，长则数年之久，企业迅速采取措施，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非常时期，更考验公司的高管团队素养与向心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家属、老臣、得力干将补位，做好过渡。

除了王晓松继承父业之外，黄光裕入狱后，则由其妻杜鹃被迫站到台前，执掌国美；上海证大的戴志康入狱后，也依靠其妻唐婧维系公司周转。

而上述苏波被要求协助调查后，新华联董事会同意改聘公司老臣苟永平为总裁，董事长职务由副董事长李建刚暂时代为履职，直至选举产生新的公司董事长为止。

此次黄其森的暂时离开，由泰禾集团的两位联席总裁葛勇、王景岗主持工作。2019年，黄其森新设联席总裁之位，将二人提拔上来，主要负责财务线和业务线。

眼下，泰禾不需要进行任何人事变动，就能明确职权，维持运转，可见黄其森三年前的管理架构设定，具有一定的先见之明。

不过，部分地产老板并不想看到企业在突发情况下，匆忙应对，他们似乎宁愿做得更从容一点，减少因自己被带走而产生的损失。

三盛宏业的陈建铭，是在去年圣诞节前夕，前往上海市公安局，配合上海市公安局调查操纵证券市场案，上海市公安局决定对其取保候审。近年来，三盛宏业饱受流动性不足之苦，在幡然自首之前，陈建铭必然对公司有一定的布置安排。

此外，广厦控股的楼忠福于2014年底被带走调查，但据说出事之前，他便做好了企业运营的应急方案；戴志康也是在安顿好公私里外的事务后，于2019年8月才选择向警方投案自首。